忘危殆画面去脱险

岁月写美人,温柔与智慧。

《双生》(二)

本文讲令皇贵妃在生命尽头奇迹般地回到过去,因着见过未来的结局,在某些时刻做了不同的人生选择,也做回了她的魏璎珞。

另:去世年份、追封日期、永琰立储等某些事件的时间点做了改动,跟历史有出入。















乾隆十三年正月初七,皇七子爱新觉罗·永琮完成下葬仪式。

仪式上乾隆垂目,富察皇后则双唇微抿,面色冷峻,一旁孝仪低眉颔首,搀扶其手,掌心传来阵阵冰凉的紧握。扫一眼群臣众妃,表面上呈哀思之状,实则面相百态,各怀心事。

下了仪式, 长春宫内依然静默,富察容音站立着,手中极慢地转着佛珠,盯着香炉出神。

屏退了其他宫女,殿内只有两人。

“娘娘该就寝了”

见她回来后就忧思郁结,少言寡语,孝仪只得轻轻提醒一句。

“好……”

富察容音回了回神,就近坐下。孝仪见她反应不大,认为丧子之痛一时半会儿难以走出。

“今日皇上宣,七阿哥…不,悼敏皇子性成夙慧,钟爱最笃,和端慧皇太子一起,葬于朱华山园寝”

“以后永琏再也不用孤单了”

孝仪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用词,仿贴身宫女的姿态蹲下身,轻轻揉着富察容音因站立过久而些许疲软的双腿。

“没人的时候,不用叫我娘娘”

伸手覆于腿间的掌背上,视线也随之回到对方身上。

“容音是认了我这个天降的身份了?”

一天阴霾下来,嘴角终是起了一抹笑意,借着少女青葱的面容,抬头忽闪忽闪着双眼。

“难道你是随口胡诌,想戏弄堂堂的大清皇后吗?”

富察容音一时区别不出神态,此刻究竟属于魏璎珞,又或属于孝仪皇后,对于后者,她们才刚刚认识。

于是挑了挑眉,有一丝佯装的威压。

“不敢,可是……那本宫如今也是皇后了,这一个大清,一帝双后……”

一眼便看破,孝仪眨眨眼,假意顺了对方的势。

“胡闹”

“本宫是,你不是……”

富察容音听到这逾矩的话语,躲闪了对方的视线,端着的表情也漏了馅。

“娘娘变脸可真快”

撅撅嘴,内心却生出一丝久违的轻松愉悦。

“你、不跟你闹了……只是……本宫已无子嗣之望,如此下去,长春宫势必会大不如前”

“娘娘一直忧心的是此事?”

放缓了手中劲道,对上了富察容音的双眼,只一秒,她便垂眸低声道。

“长春宫里追随本宫多年的宫人,本宫有义务做好他们的保护伞,不至于在凋零的时刻被外人轻看、凌辱。还有你……璎珞”

不自觉地收拢了掌心,孝仪的手被对方稍长的十指包裹。

许是累了一天的语调格外低哑轻柔,许是太久没见不习惯她如水的目光,孝仪内心的小狡黠一下子便败下阵来。

“虽然你变了……变得似乎比以前更让人省心,也许不会再闯祸,也不会像小孩子脾性地与人冲撞,但你的身份依然没有变,所以不管你现在身体里是宫女魏璎珞也好,皇后魏佳氏也罢,都还是本宫的人,本宫仍有责任护好你”

反手交握,拇指缓缓摩挲着眼前人掌心的手珠,孝仪嘴角勾了勾。

“也不尽然,我有一串和你一模一样的”

——我已不是那个小女孩了

新月如钩,疏帘密意天如水。









“我从海兰察大人处听闻富察大人近期会回宫探亲,可是探亲却探到我头上来了?”

孝仪端着内殿的铜水盆,侧着身子睥睨着造访此刻后院的来客。

维持和富察傅恒保有一臂距离,闻此,后者一阵局促。

“璎珞……我知你不愿见到我,我也没有立场说太多,此次找你,却是有要紧的事情”

“哦?我和富察大人之间没有什么要紧事吧”

虽在过去三十年的日子里,两人早已和解,只是此时再见富察傅恒,正是他迎娶尔晴的新婚第一年。

曾经年少时心动过的男人,因着各种理由忍气吞声,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各自保全的下策,以与那不择手段、歹毒狠辣的仇人结合的方式来试图救自己一命。

如果当年他能更懂自己一些,故事也不至于让所有人都成了输家。

又回到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前来纠缠,孝仪想起来便觉感慨又有一丝讽刺,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如此有着些许怨气罢了。

“没什么事璎珞先告退了”

扭头正要走出院门,左手腕被人猛地一箍,因走势太急冲了相,铜盆一个没拿稳哐当摔在了地上,洒出来的水全打在了衣摆上。

“对、对不起,璎珞”

肇事者赶紧松了手,满脸歉意。

原本心情就愠愠的,孝仪这下子被难堪的场景触到了点。

倏然背过身,抬颔仰视前方,眉间微皱,气势决然。

“富察傅恒,你听好了,本宫与你,已是两个世界上的人了”

主观上也好,客观上也好。

“你最近怪怪的”

“放肆……”

收了口气慢慢呼出,压下喉间的情绪。

“是不是搞不清楚,我与你,除却你姐姐还是我主子这点外,已毫无瓜葛”

藏着秘密的人语气缓了些,背后人纵是看不明白,紧捏的拳松了,低头沉默不语,唯有一阵轻微的叹息。

“我明白,所以我来找你,正是为了姐姐的事”













殿内檀香袅袅,孝仪手起笔落,洋洋洒洒默完整首《述悲赋》,搁笔转身之时,只见身侧人早已眼泪簌簌。

乾隆十有三年,为纪念已故结发妻子——孝贤皇后富察氏,在其丧满百日时写下此篇,其间句句含情,字字珠泪。

“这便是那日殿内,我念与皇上的赋”

娟秀小楷写满了宣纸,整整四百六十三个字。薄纱有月光透进,盈盈流动,洒在纸上,字迹显得越发清冷起来。

孝仪心中一阵绞痛,仍将纸张轻轻交予赋中主人翁。

“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

“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孰予随?”

一杯毒酒赐死罪魁祸首,恩宠全失,弘历气结质问,却得到了令妃此句回答。

此刻富察容音默掩泪意,亦缓缓念出。

她看着她眼中哀喜杂糅,目光不曾离开。

“皇上他,其实,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娘娘”

“皇上心里,三十年来,最爱的,一直都是娘娘”

孝仪凝噎,大概心里始终是淤着一口气的,可是气闷、不甘依然抵不过心上之人所受半缕委屈时的心软。她要告诉她从来不可悲、从来不可笑,她是紫禁城顶顶珍贵的宝物。她从来都是被爱着的,她爱的那个男人用尽一生思念了她。

——从来都是最好的富察容音。

用手绢拭去了那人滑落的新泪。

“可他是帝王,永远是。我做的梦……已经醒来了”

像是得到了最后一缕慰藉,富察容音苦笑着闭上眼,宣纸几处断断续续被打湿,未干的墨汁晕开了一片。

“在这座城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场梦”

“因着贪恋瞬间的温存,痴心错付,放不下儿女情长,一步错步步错”

月有三千,吾能几时?

看着自己的字迹一点点模糊成线,啪嗒,清脆的一声,一滴泪从孝仪脸颊滑落打在纸上一角。

“其实娘娘并没有错,错的是这座城”

富察容音闻声睁开了眼,看着她亦泛红的眼眶。

“我不在的日子,傅恒待你如何?”

“富察大人待我……十分好”

她想起他染病去世那年,与自己许下的相守之诺。

——来生换你守我,好不好?

可阴差阳错来到了下辈子,这个“好”字却难以应下了。

“可否有再觅良人?”

“没有”

“可否有受他人欺侮?”

“没有”

“可否有遭他人冷眼?”

“没有”

“那为何伤心难过?”

面前人越是满眼关心,胸中越是满腔酸楚。

——只怪自己痴心错付

错付于大清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错付于口口声声说答应等自己回宫却狠心食言之人。

没忍住日以继夜泛滥的思念和委屈,眼泪像断了线般啪嗒啪嗒打在倒背如流的四百多个字上。

富察容音心被揪起,连忙收起宣纸置于桌角。

她将双臂绕至她周身,略有力地将她的脑袋抚在右肩。

“容音……容音”

双手爬上腰、抚上背,紧紧捏住怀里人背后的衣料。

“所有人都知道他爱了你三十年,没有人知道我……而我只能一遍遍描摹他缅怀你的证据,仿佛是自己在思念着你,没有人知道”

“我知道”

她知道不善诗词的她为何独独背的下如此长的赋文,为何独独将此文写得流畅万分,一笔未修。

“没有人知道他宠爱着我,只是宠爱着你的影子,没有人知道我自愿扮着你的模样,是想代替你完成,永远也无法完成了的心愿”

“我知道的、我知道”

她只能将她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将自己没有参与的三十年的愧疚与心疼渗入对方身体中。

“你不知道,后来每年第一场冬雪里的长春宫有多美”

白雪皑皑,铺在曾经满是希望的路上。

“有多美?”

“像那个夏天在殿前跳舞时的你一样”

从此再没碰过辑里湖丝,洛神裙如同往昔的回忆一起,被尘封在柜门最深处。

“你不知道,你走那年种在东南角的枇杷树,春天一树金黄的模样”

“我想看的”

“你不知道秋天……”

“秋天怎么呢?”

“秋天我倒喜欢荡秋千”

她听到富察容音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虽是压得很低。

“因为那次三步叩首,秋天膝盖容易犯病了”

面上一红,抽泣的人急忙解释补充道,语气似嗔似娇。

“璎珞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的”

孝仪止了喘息若有似无地嘟囔着,羞赧地蹭了蹭她的衣肩。

“璎珞,带你去一个地方”










弦月已上宫墙,苏静好再一次守了空闺房,皇帝今夜不知又在哪一宫妃嫔处落了脚。

但她好似并不在意,倏然站起了身。

“玉壶,拿披风”

夜深人静,御花园本是一片寂静,身着黑披风慢走在幽径,苏静好只身一人,没有带任何下人。

她眼神像沉浸在什么思绪之中,神色有一丝怆然。

七阿哥、暖阁、长春宫、辉发那拉淑慎,还有……

回神间,即使七拐八拐也依然熟门熟路,来到了园后西南一角,她正欲拨开面前遮了视线的枝桠,抬手却听到低微的人声。

“啊……轻一点”

苏静好缩回了手,她对这道声音的音色很熟悉。

不会有错,长春宫第一大宫女,连皇后也能讨好得服服帖帖、紫禁城最善巧言令色之人,魏璎珞是也。

可现在这么晚了,她……她又是如何发现这里的。

想到前些日子计划被搅黄的事情,苏静好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功亏一篑,人赃并获。

“这样呢……那这样呢”

突然,陡然响起的另一抹声音好似惊雷在苏静好的脑内炸开,随着语毕,里面传来了木头挤压吱吱哑哑的声音。

——富察容音

为什么也在这里?带着魏璎珞来这里?

她绞着手绢的布料,指尖渐渐泛白。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记得这个地方。

“璎珞,我有点热了”

里面传来轻微的喘息,但始终看不清内里状况,僵在入口的人咬牙保持不动,听到这句话,联系上下脑内便开始出现些许不堪画面。

想到此,苏静好胸中气闷,双腿发软,冷不丁趔趄了一下。

草茎发出细微的断折声。

“有人!”

里面的人开始警觉,一阵窸窣。苏静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撩开身前的树枝丛闯了进去。

幸月色皎洁,六目相对,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纯妃娘娘?”

孝仪想起前日富察傅恒在后院交代自己的话,眉间一蹙,语气里带着试探和谨慎,把富察容音掩在身侧,一旁是还未完全停止摆动的木秋千。

“真是巧了,大半夜的不在寢殿休息,跑到这儿来荡秋千,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什么呢”

听得对方话里有话,孝仪皮笑肉不笑地回敬。

“纯妃娘娘不也是?”

算到伶牙俐齿的丫头会这么说,苏静好轻笑了一声。

“呵呵,本宫?”

一步一步踱到富察容音跟前,她目光清冷,脸色漠然,冰冷的气息似乎要与自己隔开,空气中犹如立着一道隐形屏障。

“恐怕,你的皇后娘娘还没有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

故意加重了称谓,话音刚落,富察容音眸中有了一丝波动,但并未开口。

苏静好将这些细节收进眼底,目光转向不明就里的孝仪。

“那本宫告诉你吧……关于本宫和容音的小秘密”

“这是我们刚进宫那会儿,经常约会的地方”

“这么说,明白了吗?”

此刻苏静好与孝仪不过一拳之隔,苏静好眼底的挑衅直冲着面前的人而去,语气里勾着骄傲,气势凌人地逼近。

听到约会两个字,即便猜到并无深意,孝仪心中亦不是滋味。

富察容音的眼神悄然落在身边人脸上,观察着她的神色,内心开始有一阵慌乱。

只是岁月教会了许多,心中事不会轻易爬在脸上,孝仪面不改色地避开了要害。

“皇后娘娘闺名岂容你随意叫唤?”

“哦?是吗?可我已经叫了三十年了”

没有一丝停手的意味,看着面前的人呼吸加重加粗,苏静好嘴角笑意更深了。

甚至不以“本宫”自称,鼻尖抵上对方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小丫头十分有趣了,她躲也不躲,就这么直直迎上了自己霸凌的眼神。她看到她眼神里有隐忍的敌意,想发作却顾忌着什么。

真想看看身为长春宫小霸王的她能忍到何种程度,拿捏着能把天捅出个窟窿的好脾气,苏静好轻佻地用指尖挑起孝仪的下巴。

从未有女人如此靠近过,孝仪呼吸一滞。

她抬脸的瞬间终于看清了这只忠心小狼狗的模样,秀挺的鼻梁,小巧丰盈的唇,灵动清澈的双眸,指尖划过处,凝脂般的肌肤吹弹可破。

此刻蛾眉微颤,水汪汪的眼藏着桀骜,受制于人下的愤懑,真是倔强得可爱。

——怪不得能这么讨她喜欢呢,呵

啪地一声,一只手从侧边抓住小臂往边上一扯,被硬生生拉开。这一扯力道虽不大,但竟有些生疼。

富察容音双肩颤抖,气息不稳,死死扣着苏静好的小臂。

“纯妃,请你自重”

“哈、哈,还真是主仆情深,我还没对她做什么呢,容音你就着急了”

“你曲解了”

“曲解?曲解什么?曲解你们三更半夜到这里来的理由?曲解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情意?曲解种种言辞里下意识的维护?还是说,我曲解了,什么叫夺人所爱?”

“纯妃,本宫不懂你在说什么,本宫只是觉得夜难寐,带着璎珞出来散散心罢了”

富察容音双眉紧蹙神色凛然,拒绝一丝一毫来自对方言语中的渗透,她的话像砖块一样压在苏静好的心头,像针扎在手心。

“散散心?”

“你懂过吗?你愿意懂过吗?你以为你爱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十多年,现在甚至不愿叫我的名字”

富察容音愕然,即使那件伤天害理、不可原谅之事的罪责——所有痕迹如板上钉钉,全都指向此刻面前这个失了理智的女人,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会明白我的痛”

“那你明白我的吗?我的痛,你何时明白过?!富察容音”

“莫名其妙,苏静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反被对方控诉,似滔天之错由自己酿出。

富察容音声音抖得越来越明显,仿佛在害怕即将昭然若揭的真相。

苏静好本被抓着的小臂突然发力挣脱出来,伸进左袖掏出一件物什,缓缓举至眼前。

不可置信地,一向沉稳自持的大清皇后喘了一大口气,失力向后退了一步。

“容音!”

月夜昏暗不明,她不小心踩到一块小石,孝仪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撑住心切之人的上身。

苏静好脸上一瞬即逝的担忧没有任何人看到,她自嘲似地晃了晃手里的玉簪子,反复凝着上面雕刻的微小字迹。

“我以为你懂我的”

“这簪子……你、你不是一直说对傅恒有意吗?”

“是啊,我也以为是”

“直到你嫁入宫闱,我才明白”

“第二年,我心甘情愿为你而嫁,做一世真姐妹好过假夫妻”

富察傅恒在后院的话语此刻如魅影般萦绕在孝仪耳边。

——璎珞,你还记得宫里唱的《怜香伴》吗?

——记得啊,怎么了?

“我原以为你懂我的,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直到你亲口跟我说,你爱他”

“那一刻,仿佛我从来没有活过”

“还记得那年我突然生了一场病,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恢复正常,可以吃饭、睡觉、和人说说话”

“我以为我大错特错,强权之下哪有两个女子可栖息之地,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痴人说梦,呵”

——静好,大婚那日,你一定会是天底下最美的人儿

——姐姐若觉得美,那便是美了

富察容音疲倦地闭上了眼,身体里、记忆里很多东西已然不是原来模样,过去的一件又一件小事,全都是从未理解过的另一番滋味。

“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恨我至此”

“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她?!”

苏静好此时双眼染上猩红,泛白的指尖死死指向孝仪。

曾经一颗清澈炙热的心脏被一道道三丈城墙封禁,再跳动时头顶已是一张黑压压的、名为王权的网。

当她将一切苦果归因是自己咎由自取——

“她又哪里比我好?”

一旦说出这句话,便是败局已定,输得一塌糊涂,可她已经没有自欺欺人的余地了。

“出身?她只是个低贱的包衣”

“样貌?才情?哪一样我不够好?!”

——而这个女人,一夜之间竟让自己重新变为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静好……”

富察容音眼睑微颤,胸中窒息之感涌上,紧捏着帕子的指节冰冷僵硬。

亦是被面前人突然的妄言惊到,察觉身侧人的异常,默默旁听的孝仪倏地沉了眼眸接下话茬。

“纯妃娘娘哪里都好,只是纯妃娘娘有些误会了”

“还有什么可误会的”

“皇后娘娘对于奴才,是主子,是天命之外最效忠的存在,娘娘是恩师、导师,亦是如奴才的姐姐一般地呵护着奴才,是因为奴才生性顽劣又不安现状。娘娘宽厚,像对以前的明玉姐姐一样,不愿奴才走上歧路,所以给了奴才爱和宽容,奴才……”

富察容音转过头凝着孝仪的脸,看不清她的神色,眉间不由地微蹙。

只是这个平日里绝不低头的人越是迎合自己,苏静好内心越是烦闷不已。

“够了!”

头一次失了巧舌如簧,辩解里些许混乱的逻辑漏出的局促终究被捉住痕迹,孝仪闭眼,深吸一口气。

不知为何,见到她沉重又惊愕的眼神,浑身上下都传来一阵陌生的不适感,压得自己透不过气。

苏静好痴情十载,她也可作毫无知觉。

“好一个一口一声奴才,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主仆情深?”

苏静好猛然掰断簪子,孝仪未反应此举,面前人呵呵冷笑两声。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魏璎珞!你又在偷懒了!”

刚从内殿出来的小人儿,看到花圃前拿着剪子正在发呆的孝仪,边说边抬手想招呼她的脑袋。

“成天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截了明玉即将袭来的手,下意识喝道,蓦地回过神来,换了脸色。

“什么事啊?明玉姐姐”

看着这人像戏曲变脸似的,明玉睥了一眼。

“今夜皇上要过来长春宫,快去准备”

喀嚓——

“魏璎珞……你你你居然剪了娘娘最爱的茉莉花!”

薄云遮月,此刻被明玉发配在大殿外值夜的孝仪拾起了数云彩的旧行当,可惜夜晚没有瑰丽多彩的云层,只有稀稀落落的星点,在遥远的夜空中孤寂地若隐若现。

一颗流星划过, 晃了数数人的眼,她已经数了三十五遍了,还是没有数清今夜里为数不多的星星。

她心头压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可脑子里如翻书般层叠,不断涌出扰乱思绪的画面。

——这是以前,在正阳大街的茶园听说戏的时候,静好送给我的

——她不爱听戏,但我喜欢

——你不是一直说对傅恒有意吗?

——是啊,我也以为是

——你以为你爱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十多年

——可他是帝王,永远是

以前有个张嬷嬷,会在这个时候在一旁踱着步,末了偷偷走过来问跪着反思的自己。

想明白了吗?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她现在只能自己问自己。

不知道。

内殿些许交谈声之后,似乎出奇的安静,衬得孝仪身体里血管内液体流动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清晰。

直到东方既白,她不知何时累得阖上了眼。

再醒来之时天色已全亮了,孝仪从门边站起来,听到屋内有声响传来,里面的人正要出来。

抬腿就走。

“璎珞”

像没听到身后人的唤,一步未停。

“魏璎珞!娘娘叫你呢,你是聋了吗?”

明玉没好气地努了努嘴,朝着堪堪转过身的人瞪了一眼。

“没聋”

孝仪不偏不倚撞上明玉的目光,气势卓然。

“你!”

“璎珞,怎么脸色那么差?”

富察容音开口,迎上几步欲伸手,却不料那人退了一步,滞在空中的手一时不知该上还是下。

一时之间竟没了底。

“娘娘,你是不知道”

明玉气得跺了跺脚。

“这个坏丫头,昨晚珍珠去换她的班她不肯,值了一晚上夜没睡觉,现在倒好,反而给娘娘甩脸色了”

再看向孝仪时,对方已低了头看不清眼色。富察容音沉了眸,心思已定。











“本宫不睡”

孝仪双肩被按在偏殿的床榻边,双手扒着床沿不肯卧下。

如果真是自己错了,那这一觉也没白捱。

“一晚上不睡怎么行?本宫命令你,即刻起睡到午时,否则不许起来”

按肩的手即使加了劲也抵不过对方轻轻一捏手腕,孝仪侧身一躲,撇开面前人,背对着富察容音站了起来。

“本宫精神得很”

说话的人语调清冷,语气不轻不重,不痛不痒。

大清王朝的皇后对着自己贴身宫女的背影叹了口气。

显然对方听到了这一声叹息里的无奈和疲倦。

一丝不忍爬上心头。

“今早……皇上未必走得早了些?”

试着引了话头,孝仪偏过头,余光恰好收纳起身后人的一举一动。

“最近寒冻频发,多处地区作物颗粒无收,再加上前阵子旱涝事件未处理完,皇上这些日子劳累过度,昨晚简单讲了几句便入睡了,今早也是赶早走了”

早早便睡了?

莫名地,心里突然舒畅了许多。

“哦”

看来是自己睡着的那段时间,弘历已匆匆出了殿门。

“你不高兴”

富察容音上前一步拽了拽孝仪的袖口,笃定道。

或许真是白捱了。

“没有,我睡了”

被识破的人急忙顺下了台阶,翻身掀被上了床,用被子掩住了半张脸,藏起不太自然的脸色。

起初她还在留意身后人的动静,转着眼珠侧耳听着,然而初春的煦风拂过不知何时被人放下的床帏,抚在脸上,再也强撑不住的眼皮耷拉了下来。

有清香的春梦很美妙——春天的梦。

梦里自己一身华服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堂,曜光铺满太和殿,一只彩羽长尾的鸾鸟低鸣一声,飞过有金色的尾迹。就这样寻着痕迹望向殿门,转身之际,它漂亮的羽翼不见了,白光之中有一个窈窕的身影向自己走来。她一步一步、不缓不急地,踏过门楣,踏过台阶,踏过满地的辉色,来到眼前——

“容音”

——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仿佛怕下一刻就会消失。

“璎珞,是我”

“容音……容音……容音……不要再离开我了”

因是哭得太急了,喘不上气的人儿硬生生在被窝里憋醒了。

依旧在乾隆十三年长春宫偏殿的床榻之上,只是梦里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交扣的双手却还未松开,孝仪心中一惊,抬眼便见梦中之人倚坐在床头。

此刻她对上她水波盈盈的双眸,微倦中满溢的柔情。

不免得脸上一热,怕梦里的只言片语被听得去了,正欲开口试探。

只见那人倾身,将温热的唇轻轻贴在自己手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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